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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国物语】 单篇三 空之蔚蓝,风的召唤声1

序章
楔子
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那是他无法忘却的兄长们温柔的声音。
“你这孩子还真是调皮。真不知道你长大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呵呵,不如跟我一起做官怎么样?”
听到二哥这样问他,燕青点了点头,说道,“好啊,一起做官!这样我就能够保护二哥啦!二哥身子那么弱,而那些坏心眼的官吏肯定有好多心狠手辣的打手,根本对付不来。所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很能打架的官来帮助二哥。”
大哥听了像是很吃惊似的抬起了头,然而一向稳重的姐姐却告诫他:
“燕青,你是淘气大王就算了,但一定要成为坚强而又温柔的人,去守护自己重要东西啊。”

若说幸与不幸毗邻,那操纵命运齿轮的神啊,你再次摆弄这齿轮的时候,是否对眼前的这片幸福光景露出了你那不屑的嗤笑?
然后便咣当一声,让它继续的转动起来。
——啪嗒,奇怪的声音传来。闻声望向地板,眼前所见竟是——兄长和姐姐的首级滚落在血泊中,双眼空洞无神。
紧接着,梦幻般的一切都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比恶梦还凄惨的“如今”。
随着“哼”的一声嗤笑,他惊醒了。
“十年,我记你十年,有这么多时间足够了吧?但是十年后我就会忘了你,浪家三男,浪燕青,到你15岁的时候。”

序章
(我要杀了你!)
眼前被一片鲜血染红了。
燕青拖着他那滚烫的身体,用下颚和肩膀奋力的向山下匍匐着。他的四肢由于全部骨折而无法用力。浑身上下由于汗水似乎还冒着热气。
汗水流过了他左边的脸颊,被浸湿了的伤口像是化脓般的开始疼痛。那片鲜红的血色像是粘在眼睛里一样,久久不能散去。家族的惨景、残骸、被当成玩物扔的母亲大人的首级。
剩下来的,只有燕青和他脸上的刀疤。
(我要杀了你!)
他咬紧牙关,唇齿间还留有铁锈味。
『要成为一个坚强优秀的男子汉哟。』
对不起了姐姐,我无法像你说的那样了。
“我不想忘记。”
无论多么悲惨的场面,对于燕青来说,他所拥有的只有这片记忆了。如果想带着这些记忆活下去,他需要支撑。那就是复仇和憎恨。没有这些支撑他——他会死去。然而现在真想一死了之!
(真想一死了之。)
突然,野兽的呼吸近在咫尺。抬头望去,不知何时一匹银色的狼就在数步之外对他虎视眈眈。
那是一匹过于巨大而美丽的狼,因此燕青以为自己身处幻境。
(如果是这头狼的话,被吃掉也算不错吧。)
突然间,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
这一瞬,他觉得疲惫至极。
(我,干脆死掉算了。)
仔细想想,本来想一死了之,为何还如此拼命地爬行。虽说想向那个男人报仇,可是连山都下不了。况且是一个人,又全身骨折。要说报仇比登天还难。还真有想干脆被狼吃掉算了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我毕竟才五岁啊。)
是了,才五岁而已。那个像鬼一样的男人也说了『会等你到十五岁』,开什么玩笑。再过十年我也不过才十五岁,若他不过是十五岁的哥哥那种程度,那么即使是我也能够取胜。如果不拜传说中的武术老师为师,复仇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好,决定了。还是死吧。我的人生将在今天结束。让狼吃了吧。)
然而看到狼很快靠近自己时,他还是吃了一惊。离近了打量才发觉它还真是个庞然大物。
那狼开始一个劲儿地嗅着燕青的气味。接着用鼻尖将燕青的身体翻了过来。燕青现在躺在地上,完全的与狼四目相对,冷汗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吓、吓死我了——!!)
自从燕青被遗弃在山头上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仍然还活着的事实。恐怖,太恐怖了。尽管对那个男人燕青谈不上的恐惧,而眼前这个存在却是压倒性的,强烈得让他连想要自杀的念头都忘却了。
看到它那张开的、鲜红色的嘴巴,燕青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燕青的脸颊。然后就那个样子一点一点的舔遍了他的全身。
燕青不堪忍受,终于一跃而起。
“你、你、你这个家伙——!你要吃就快点吃!我心里害怕着呢!!诶?”
燕青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双手双脚明明被折断了啊?
“……我怎么站起来啦?”
狼却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慢悠悠转向某个方向打算离开。燕青急忙扑上去抓住了它的尾巴。
“等等,你这家伙!想走的话吃了我再走!你这蠢货,我、我本来是想死的!没说让你把我治好——!你治好了我——混蛋,我不就只能这么活下去了!”
喊着喊着,燕青开始啜泣。
死去的理由已经荡然无存,燕青流着泪。虽然根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这个身体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下山、搜寻那个男人了。已经不能死了,他不得不活下去,在这个没有亲人的世界上,孤独的活下去。
若是死了就能一如既往的陪伴在他们身边了,可是已经不行了。
已经不行了。
燕青把狼的尾巴揉得乱七八糟,将鼻涕眼泪胡乱一抹。狼不胜其烦地想要将自己的尾巴抽出来,可是燕青却抓住不放。这都是它惹出来了,抹点儿鼻涕又怎么啦。
“你这个家伙要负责——!听见了没,你给我记好!因为我脑子不好使,可能会忘。我的家族是这世间一流的家族。我过去很幸福。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喜欢父亲大人,也喜欢母亲大人,最喜欢哥哥姐姐们,尽管老惹他们生气。妹妹很可爱,虽然弟弟长得像个小猴子,可是也渐渐的出落成人的摸样、变可爱了。绝对不会再有哪个五岁孩童能像我这般每天都充满了幸福!!”
叫嚷着,燕青突然倒在了地上。
是啊——自己是何等幸福啊。
“但是,对于如此充溢着幸福的自己,今天也要说声再见了……”
脑海里闪过了那个男人嗤笑他的面孔。
他明白,那刚开始消失的仇恨开始苏醒了。
在心灵的某个地方,他似乎听到了自己转变的声音。那是一种断绝的声音。随之萌发了与那和善的家族即将分道扬镳的一种感情。
——好吧,那就去杀了那个男人吧。
“哼”地一声,燕青的嘴角微微上扬。是至今为止不曾浮现在燕青脸上,略显阴暗的笑容,若是在此之前的燕青,绝不会这种露出的、阴暗的笑容。
我要让你后悔留下我这一条命。
“……那家伙等着瞧吧……十年后,我一定杀了你……”
他昏昏沉沉的念叨着,跟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复仇的序幕开始了。
那就是自己的人生,燕青觉悟了。
在力气还没完全丧失之前,还可以在哭一会儿。
为了和深爱的亲人永别,以及,哀悼那个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自己。

狼看到他这个样子,不久后仿佛要守护他一般,将这个悲伤的男孩紧紧拥入怀中。


八年后——
燕青单手持棍,在山里疾步如飞的追赶着野猪。
“喔啊啊啊,正好有机可乘!”
扔出的棍正中目标,野猪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准备立刻上前捕获猎物的燕青,却被一匹巨大的狼挡住了去路。
“喂!别碍事,银次郎!这家伙可是我和师父的晚餐。”
这被燕青唤为银次郎的山之主人,即使对现在已经身为十三岁少年的燕青来说,其身躯的大小也丝毫不减当年。
“怎么了,银次郎……哦哦(嘿——)!”
看过去,倒在地上的野猪身旁,有几头小野猪四散着聚了过来。
“大概是野猪妈妈吧……”
之前还一直拼命逃窜的野猪妈妈,现在却为了守护孩子和燕青对峙。
“可恶,竟然小野猪也跟着跑了出来……好了,放你一条生路吧”
与此豪言壮语相反,他的肚子却有如雷鸣。原本想着今天可以饱餐一顿的可是现在只是觉得肚子更是快要饿扁了。咕噜咕噜,燕青肚子里的蛔虫叫得震天响,就连银次郎对此也不禁畏缩。
“可恶,晚饭又要吃鱼了。我要吃肉——”
冷不防银次郎用鼻尖灵巧的一顶,燕青砰的一下落在它背上,它就这样驮着燕青疾驰而去。燕青正在不解之际,野兽的咆哮声传入耳中。而且还有一个是……
(人的气息——)
燕青重新握紧了棍子,与此同时,银次郎猛地一个劲跃,燕青的下方出现了一头野生熊的身影,以及与之对峙的人影。薄暮之中,隐约可见男人手中的刀刃闪着白光。
“蠢货!怎么能对着熊拼命呢!!快点退下!”
燕青从银次郎的背上一跃而下,将高举过顶的棍子击向熊的眉心。手心传来熊的头盖骨碎裂的震感。
熊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同时背后传来收剑的声音。
“多谢相救。”
燕青猛地回过头来。
“喂!住在山脚下的村长大叔应该告诉过你吧,太阳落山之后不要进入这山中。”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是个高贵之人,站立的姿势也是无可挑剔。虽然不像是本职,不过对于用剑似乎也颇有心得。所以才说,怎么居然会笨到对熊拔剑相向。

正在那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男人的身后钻了出来。燕青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不是小野猪吗。是刚才那头野猪妈妈的崽子吧?走散了吧——”
燕青面部一阵抽搐。难不成——
“……你难道是为了救这一头小野猪才对熊拔剑相向的?”
男人挠着脑袋,目光游移。
“你不是也为了救我一个人而和熊对战吗?”
“我没关系啊!我很强又年轻!老年人什么的就别勉强自己了!”
男人有些难为情的转换了话题。
“刚才那匹银色的狼是这山的主人吗?”
“银次郎?啊,可恶,我都忘了。那家伙竟然扔下我就走了。”
分明是如此巨大的野兽,却相当擅长于如同溶入空气之中一般消失无形。
“银次郎?银我能理解,可是为何是次郎呢?太郎又在何处?”
了不起的贵人竟然郑重其事的询问这种事情,对此燕青觉得很是滑稽。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过去我家所种的梅树叫梅太郎,所以那家伙排行第二就叫银次郎。”
燕青将已死的熊打横背上。从背面看上去仿佛他的头被熊一口咬住似的。男人正准备问他打算如何处置那头熊之时,燕青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有如擂鼓。
“大概是要当晚饭吧……”
还未问出口他就明白了,因此他不再询问。总觉得像是见着了友人宋隼凯,不知不觉之间他笑了起来。
“真是的,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拜访传说中的武艺名师南老师的”。他回答道,接着自报家门:
“我的名字是——茶鸳洵”

“太好吃了!老爷子做菜可真有一手!”
在银狼山顶的家里,燕青一个劲儿的扒拉着茶鸳洵作的熊肉火锅。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熊肉火锅。
“我还以为官差终于来抓捕师父了,啊,太好了!”
对于自己实际上是“中央官吏”一事,茶鸳洵觉得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为何?老师干了什么?”
“不……师父只是稍微缺乏一些常识罢了……”
实际上可不只是“稍微”。
燕青已经算是相当的粗枝大叶了,然而师父从根本上而言就不懂得做人的常识。对于金钱极其没有概念,擅自盗窃山脚的村子里饲养的牛羊,拔走田里的萝卜,像猴子一般将苹果田里的苹果随意糟蹋。还扬言说:“听好啦——燕青,今天我就教你怎样快速学会在山中舒适的生活。”认为理所当然要跟着老师混的燕青听了,不由得深受打击。
(又不是山贼!!)
说什么山中舒适的生活方式!
山脚的村民以村长为首,多是无忧无虑之人。“燕青小哥,没关系没关系。这座山是山主大人的,我等不过是暂借山脚一用而已。一切的收获都任由山主大人处置”,诸如此类,把银次郎和师父当作地藏菩萨一般供奉,放任不管,虽然如此,大概还是最终有人忍无可忍请来了官差吧。
“附近的村民,全都对南老师和你感恩戴德哦,感谢你们将盗贼一扫而光。”
“啊……这样……”
“怎么愁眉不展的。”
燕青停下筷子,一脸的闷闷不乐。
他说服师父不要像山中尽给人添麻烦的猴子一般任意妄为,要多助人为乐。由此他们开始了保镖的工作,这已是很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了。
的确附近的村子里已经看不见盗贼的身影了,然而——
“还不是什么都没有变。官府和盗贼相互勾结,就算被捕也很快就会被释放。如果不能改变官府的观念根本谈不上什么。”
鸳洵微微睁开双眼。
“燕青……你多大了?”
“嗯?十三。”
他的回答让鸳洵想起了同岁的另一位少年。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还真是完全相反呢。”
“咦?我吗?和谁?您孙子?”
“不,是这个国家的第二公子。”
“公子!?那是什么?”
鸳洵微微笑了。和燕青正相反,一切冷如冰霜的公子,优秀得过了头的第二公子。
……然而,他也不在了。突然涌上心头的痛苦回忆,让鸳洵紧咬双唇。
鸳洵只有一个,即使无法阻止第二公子被流放,至少也必须达成返回茶州的目的。
“我来此是有事委托银狼山的保镖。”
燕青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到此为止,燕青还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轻松惬意。直到他听到下一句话之前。
“委托内容是,歼灭‘杀刃贼’。”
那一瞬,燕青表情骤变,亲眼目睹这一切的鸳洵,浑身顿时不寒而栗。
如阳光般的明朗已经踪影皆无,如同取下面具一般,所有的感情都剥离殆尽。
幽深的双眸变得冷漠而虚无,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转瞬间即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鸳洵察觉到自己无意中打开了沉眠于他内心深处,绝不能开启的箱子。

燕青突然看向大门。随其视线看过去的鸳洵,对于突然有人出现吃了一惊。
“师父!真稀奇,您竟然回来了。没有满面通红的逃掉。”
“你在说什么。我也要进步啊。我是师父,比起你这个身为弟子的来,我可是以每天进一步退三步的速度成长着!”
“那不是退化了吗!”
鸳洵一眨眼的工夫,男人已经隔着熊肉火锅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是个让人印象极为深刻的男人。高大而匀称的体型,一双眼眸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野兽,长及腰部的银发里,垂下仅有的一缕绯红。年龄莫测,无论说是三十来岁还是五十来岁,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啊,师父!!好不容易才做成的熊肉火锅,您不要转瞬就一扫而空啊!!”
诶?鸳洵看向锅里,一秒钟之前还应当分量十足的熊肉火锅眨眼间竟然已经不剩一滴残汤了。怎么可能。他明明才刚落座。
燕青忿然用汤勺敲着空空如也的锅。
“我是无所谓了,但是鸳洵老爷子只顾着给我盛饭,还一口都没有吃过呐!这样对待客人太失礼了吧。”
“是吗?那么,承蒙款待,我回去了。”
“师父!这么晚您还打算回去啊!这人是前来委托你办事的。”
南老师有些不胜其烦的掏着耳朵。
“燕青,你去外面和银次郎一起玩。”
然后他竟然单手抓起燕青的头,将他像皮球一样从窗口扔了出去。燕青“啊”的一声惨叫,连同自己携带的棍子一起飞了出去。
鸳洵冷汗直流。虽然已从宋隼凯那里听说了,不过还真是个下手毫不留情的老师。
南老师晃动着有如鬃毛一般的银发,一旦被那双眼睛直接盯住,仿佛真的面对着一头野兽。
“真是不速之客啊。不过既然你救助了小野猪,那么你就成了这山中的贵客。没办法,我就听听你的请求好了。”
如果说银次郎是山的主人,那么他就宛如是山之神。鸳洵如是想着。

被扔出去的燕青躺在干草堆上面,枕着银次郎抬头仰望着夜空。
“——委托内容是,歼灭‘杀刃贼’。”
扑通,心脏跳动不已。视野里是一片血染的赤红。浑身微微颤抖着。
左颊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灼痛过了。燕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冷不防,银次郎猛地一个起身,把燕青从它的雪白肚皮上甩落下来,面朝地一头扎进了干草堆中。将他拽了起来的那双手,并非来自师父。
“鸳洵老爷子,怎么了?”
银次郎就那样溜达着不知去往何处了。银次郎也和师父一样,一旦有人前来,就会突然隐去身影。
“没什么,只是南老师说如果要睡就去外面的干草堆上睡。”
“师父真是的!我把床让给你睡!”
“不,不用了。这里很舒服。”
鸳洵和燕青一起,在干草堆上随意仰面躺下。干燥的草堆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鸳洵闭起了双眼。
“……委托撤回,忘了这件事吧。”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燕青一句话也没有说。正在鸳洵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之时,耳边传来有些不自然并略带嘶哑的声音。
“……你从师父那里听说了吧,关于我的事情。谢谢您了,老爷子。但是我会去哦。”
看向燕青,他的侧面看上去有如砂石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带着一张哭泣的笑脸。
“……我呐,还真是愚蠢。就算忘记了亲人,但那个男人的面容和声音、以及所有的一切都依然深刻在脑海里。我是笨蛋吧。和别人完全相反。但是,愚蠢的我现在还拥有的,也就只剩这个了。所以我会接受你的委托。现在该是我离开这座山,返回我的世界的时候了。”
已经完全变得模糊不清的“亲人”的记忆。
甚至连在睡梦之中,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面孔也不再清晰可辨了。——曾经以为只有这点是自己万万不愿忘怀的。
连亲人的面容都遗忘了的现在,那已经不是为了任何人了。仅仅是为了自己。燕青要离开这个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但也毫无意义的世界。
燕青无声的笑了。如此悲哀的笑容,鸳洵从未见过。
“就算你阻止,燕青也应该会去的吧。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察觉到了,不是你,而是命运在呼唤着自己。”
纵然后悔也来不及了。鸳洵无话可说,只能紧紧的抱住燕青。
在那温柔的臂膀之中,燕青闭上了双目。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在这山中,与师父和银次郎共同度过的八年,保护了燕青,然而,却非属于他的世界。不,是他无法把这里当作自己的世界。
对于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燕青终是无法背弃。一度冰封的憎恨依然无法融化。燕青的内心一隅,始终潜伏着被冻结的黑暗。就算装作遗忘,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消失。
(对不起,师父,银次郎。)
没有选择他们的燕青,离开了这座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连同最终也无法放手的憎恨。

南老师在悬崖顶端观看着星星。一头银色的狼悄无声息的随侍在他身后。
“银次郎,为何你要将燕青带来这里?”
银狼的本名原不是这个,然而现在几乎所有人全都这样唤着它。
片刻之后,响起浑厚的声音。
(……因为他很可怜)
这确是发自银狼的话语,那声音仿佛直接回响在头脑中般令人不可思议。(所谓可怜,究竟为何种感情,大概在那个时候,属下才第一次有所了解,我主。)
“一觉睡醒就向正在烧烤着的烤全牛飞奔而来,一口咬了上去,接着屁股着了火,哇哇大叫着到处乱窜,最终一头倒栽进河里,然后头撞到河底晕厥过去。这种小孩到底哪点可怜了?”
(……是啊,的确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再次把和鱼一起在河里乱扑腾的燕青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是银次郎。这实在是笨得可以的小孩让他目瞪口呆,只顾看着,事后才发觉又不由自主的救了他。
然而,那并非错觉。
(……燕青即将崩坏之时,属下遇见了他。在他崩坏前一刻让属下记住他是多么幸福。因为他自己也许会忘记。)
那时,银次郎窥见了,年幼的少年被憎恨完全浸染的那一瞬。
也许当时杀了他比较好。时至今日银次郎仍然时时会如此想着。那时也是,去那里实际上就是打算杀了他。异常的杀气甚至让野兽也退避三舍,他本打算除掉那个连日来让这山骚动不安的外来者。一时心血来潮救了他之后,银次郎也对那个孩子漠不关心。
然而,被救的孩子哭了。质问他为何要救自己。如此一来就只能活下去了——他这样说到。
只能活下去了。如此说着,燕青就如陶器变回为单纯的土块一般,无声的崩坏着。
(将他带来这里……我也许在为此后悔。)
“……银次郎,事实上,燕青的寿数也就到那天为止。”
(是我……改变了这一切吗)
“不,改变命运的一直以来都是燕青。将你唤去那里也是,改变了你的想法也是。燕青的太阳之星能够照亮并改变四周,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太阳。”
然而,准确而言燕青的命星是太阳的脱轨。
这八年,燕青依靠自己变得很强。尤其对剑有着无与伦比的执念。
一开始只是看见剑,他就会变得面无血色,不停的抽搐并呕吐不已。即便如此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拿起剑来。虽然一天只有相当少的时间用于练剑,然而他似乎把全副身心皆投入其中一般,进步神速。不对,正确来说并非剑术,而仅仅是杀人技术一跃千里。
练习完之后他赶紧将剑塞进稻草之下,飞快的偷看一眼之后就一脚将其踢开。即使如此,他每三天仍要在这稻草之上睡上一宿。
燕青这八年,就是如此度过的。
剑就是所谓燕青的“疯狂”。
明明觉得是错的,明明很厌恶,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放弃的东西。
南老师仰望着满天星斗。那里有一颗暗淡的星,像是仅余一缕残息,明灭不定。
“呼唤我弟子的,是那个吗……”
如同燕青曾呼唤着银次郎一般,也有人在呼唤着燕青。若是燕青现在不下山,那颗星就会陨落。然后终其一生燕青都无法遇见那颗星的主人了吧。
去了也好,但是,之后呢?
“师父……我的眼前一直是一片赤红,好像血流不止一样。”
仅有一次,无论如何也没法放下手中的剑,燕青边哭边问。
“我知道我错了,我是如此的痛苦。但是不这样还能怎么做呢?”
连极端痛苦中得出的答案,他也知道是错的,这样的孩子,八年来几乎都在阳光下笑着度过。只有那拉长的影子,沾染上了暗夜的黑。又有谁能说这是错的呢。与燕青那即将崩坏的心具有相同分量的“正确答案”,又有谁能告诉他呢。
南老师无法回答,不管哪一点。
只有,许下承诺。
“……若是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我会亲手让你舒舒服服的沉睡过去。将你埋葬于你家那棵梅树之下,在你化为尘埃之前我会每天和银次郎一起去逛逛。”
于是,仿佛内心的枷锁被打开了似的,燕青笑了,放下剑沉睡过去。
……只是,如果你不在了,我和银次郎都会非常悲伤吧。
南老师如此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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